在快要離開東京時,終於去了看靖國神社。有些地方就是這樣,構思行程時很想去看,真的來到附近時卻失去了看的衝動。靖國神社尤其如此。它的名字,有一種沉重得令人幾乎想嘔吐的氣息。
但這種沉重和「民族感情」無關。並非因為我將自己identify為「被日本侵略過的民族」,因而感到屈辱沉痛 。(雖然喜歡中國傳統文化,但「我是中國人」這句話早已說不出口。) 我只是想到,曾經有那麼多人命像無關痛癢的泥塵般,被指揮戰爭者「撒」出去,然後迅即消失於無形。我曾在網上讀到這些數字:2,466,000名合祀於靖國神社的死者,有210萬死於二戰,當中超過100萬人是餓死或病死,而並非戰死的。
請想像有一百萬條生命,喊著為天皇而戰的無聊口號,最後不明不白不英雄地死掉。像蟲被踩死般毫不相干。正是這種輕得要命的死,令我覺得沉重得想吐。
或許有人會說「發動戰爭者,抵死」、「侵略者無權說自己可憐」。但這些畢竟也是人命。對發動戰爭毫無悔意,把策劃戰爭的甲級戰犯也放進神社奉祀,這些做法確實招人討厭,但在戰爭中大批地如螻蟻死掉的日本兵,很多連世界也未看清,他們難道不是軍國主義的受害者嗎?
沒想到,沉重感很快被驚訝取代。這世上有很多紀念戰死者的地方,但相信只有靖國神社,才如此出力地證明自身存在的合理性。
那天我來到九段下地鐵站時,正下著滂沱大雨,通往神社的表參道上沒半個人影。幾層樓高的第一鳥居,被雨水打成深黑色。撑著傘慢走,也無法避免兩腳濕透。
表參道旁的大型告示牌寫著,神社明年慶祝150周年,現正進行局部翻新。來到普通人的參拜處「拜殿」時,有幾個日本人正拍掌致意。「拜殿」的布置簡單,白色布簾上有代表皇室的菊花紋章,殿上擺著捐獻箱。可惜殿的兩側被裝修圍板封著,完全看不見入面的「本殿」和放著死者名冊的「靈璽簿奉安殿」。我唯有轉右去遊就館參觀。
所謂遊就館,即戰爭紀念館。裡面展示著大量戰爭相關物品,包括神風特攻隊員的遺書、地圖、武器等。因時間不足,我只參觀了不收費的大堂和紀念 品店;不過僅此二處,已令我多番張口結舌,說不出話來。
自問沒帶著任何成見,但當我看見那架停泊在明亮落地玻璃窗前、由三菱公 司製造的「零式艦上戰鬥機」,實在無法不聯想到四個字:耀武揚威。是怎樣的心態,才會在悼念侵略戰中己方陣亡者的神壇旁,擺一架當年殺敵無數的武器?恐怕是這樣的心態:「侵略戰沒有錯,那是正義光榮之戰。」再看看戰機旁的日文說明,潛台詞更清楚分明:
⋯⋯零式戰機於昭和十五年 (1940)…